十四行诗
十四行诗
十五岁那年,王俊凯对王源说,我喜欢你。我很喜欢你。我们在一起吧。
二十岁那年,王俊凯对王源说,怎么办,我还是喜欢你。
1.
“What is a youth?
Impetuous fire.
What is a maid?
Ice and desire.”
王俊凯皱皱眉,趴在卧室床上朝客厅喊,
“不能换一首吗?!都循环几天了!”
王源声音不见波澜,只是淡淡地问,
“不好听吗?”
王俊凯大声反问,“好听吗?!”
王源没再回话。
于是王俊凯穿了袜子,戴上耳机,美国公告牌榜单上的新曲随机播放。他从卧室出来,王源坐在客厅桌前写东西。
王俊凯拧着眉头去换鞋,开门后一只脚迈了出去,另一只抬起又放下,最终他还是取了右侧的耳机,面无表情问王源,“我去学校打球。你今天咋安排?”
王源停了笔,回身扫了他一眼又扭过去,“我一个半小时后去学校,话剧社排练。”
王俊凯听见话剧社三个字,面部线条又僵硬了些,他问你们几点结束,用的是陈述语气。
王源又回身看他,说还不清楚,估计六点吧,晚上吃什么?
到时候再说吧,王俊凯回答。左耳和右耳灌入音符,同是流行乐却有五十年的跨度,南辕北辙,配在一起不和谐到让人烦躁。他把右侧的耳机塞回去,出了家门。
从什么时候起,变得现在这样呢?
或许只是他们在一起太久了,久得闭上眼就能说出对方身体上每一颗痣,久得摸清看透了彼此的脾性,久得不再好奇明日的际遇,久得夜里闭上眼,脑中装满油盐酱醋细枝末节,却唯独失了恋人的脸。
半年前他们还庆祝了五周年的纪念日。那时候组合就和现在一样了,徘徊在三线前后。那天踩着大雪去买蛋糕,没戴眼镜或口罩,甜品店里一二十人,没一个认出他们。
回家后王俊凯将数字五形状的蜡烛点燃,笑着说再这么糊下去,不出几年我们就可以手牵手逛街了,多好。
不知是在安慰王源还是他自己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,再也没人能以年龄小为借口,替他们进步不大的实力开脱。公司还是那样小作坊的气质,几个学习退步和踩踏事件的丑闻就难以招架。就像最初光速的红一样,他们还没来得及经历瓶颈或疲软期,就飞一般退出了公众的视野。
那时王源念高二,因祸得福老老实实学文化课,最后高分进了中音。不似王俊凯的高三,接了几部电影就鲜少上课,高考面试自不用担心,文化课却杂七杂八加了许多分才勉强过线。
一年前,也是现在这样炙热的天气,王俊凯将王源的行李拖进自己住的小区。
他说学弟你好,我是高你两级的学长王俊凯,一会儿我带你去报道。
王源笑了,纯白短袖比北京城的骄阳更扎眼,他说学长你好,我是今年新生王源,可这看起来不像是去宿舍的路啊?
王俊凯关了电梯的门,将他逼到角落,快很准印下一个吻。
他说学弟你还小,不懂规矩。报道的顺序先是学长家,再是教务处。
王源红着脸瞟了一眼电梯里的监视器,弯着嘴角问,那学长家里有食堂吗?
王俊凯装模作样,歪着脑袋沉思,然后一脸严肃地说,学长家的食堂,周一到周五青椒肉丝盖浇饭,周末番茄鸡蛋盖浇面。
电梯门开了,王源却不肯走出去,笑着说食堂伙食太差,我能不能不去。
王俊凯一条腿止住了逐渐闭合的门,看着王源的一双眼睛,他说为了留住学弟,每周三可以做次红烧牛腩,不能更多了。你住不住?
王源点点头,【走基层下乡镇、关爱独居老人】是源哥这种五好青年应尽的义务。
王俊凯走在路上,不禁笑起来,自己那时候,是怎么回答他的呢?
“我看可以。今夜就请源哥将我这个独居老人的床单染出一片夕阳红吧。”
记忆里那人紧张地脸通红,扯着嗓子在自己家门口喊,
“不、不就是那什么吗!。。。源哥一个成年男子,脱离了高考的魔爪,奔向高等教育的怀抱,背得出社会主义价值观,算得出椭圆方程曲线,身体康健耳清目明,今夜翻你的牌子又何妨!就赐、赐你一片夕阳红!”
2.
“A rose will bloom
It then will fade
So does a youth
So does the fairest maid”
王源看了眼时间,关掉音响,去卧室换衣服。打开放袜子的柜子,一只灰色一只深蓝突兀地躺在最上面。
他皱皱眉,王俊凯那种锅碗瓢盆都要按大小和颜色排位的人,还真不常做出这种糊涂事。
好热。
他走在去学校的路上,回想起自己刚来的那天,也是一般的热。
那时他们已经交往了四年零一百九十二天。聚散有时,到底聚少离多。
他快高考那几天,王俊凯花样翘课往重庆跑,却不告诉他,更不会同他见面,只像个变态跟踪狂,远远的送他上学放学,看他吃饭跑步。后来他复习不进去刷微博,小号首页上有私生发了照片。王俊凯大夏天戴着口罩,隔了好几十米跟着他走。
所幸组合势头已去,那照片转发量不过二三百,没造成多大影响。
毕竟该走的都走了,留下的都是早就选择了相信的,大都语气平淡地转发或评论一句
“他们之间还好,就很好。”
连汪都不汪了。
其实他自己还真不会因为过气明星的头衔而难过很久。毕竟他起初是报了捡便宜的心态,后来投入的成本过高,自然更珍惜机会。再后来该见的金碧辉煌都见了遍,该品尝的行业腌臜也都尝了尽,虽然年纪还轻,却已然失了好奇心。选择留下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王俊凯,他猜千玺估计也一样,毕竟没有谁忍心打破那个傻子从未动摇的十年之约。
他们糊得迅速,王源乐得悠闲,大学从不逃课,小时候粉丝送的课外书一本一本拆开来看。王俊凯却明显比他失落得多。他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,傻乎乎还没来得及看透娱乐圈的沟沟壑壑,就已经被圈子抛弃了。高中他忙着声乐表演两手抓,每次试镜前都对着镜子没日没夜练表情。被黑被压他固然委屈,闲下来却才是最要他命的。
王源心里明白,王俊凯就像个追逐太阳的人,目标明确也不怕脚疼口渴。总觉得自己理应是走在最前面,替他俩遮风避雨的存在。除了牵紧王源的手,眼里就只剩那颗亮得隐藏了黑子的火球。然而毫无预警,他被石头绊倒摔了跟头,爬起来再往天上看,却不见了太阳。
傻大个,除了脸比夸父的好看,还有什么不同呢?
到底还是有的吧。比如夸父独自奔跑,他却永远记得回身十指交缠,握住自己的手。
可两只手握在一起久了,血肉和体温都难分彼此,好像自己的左手牵住自己的右手,变得奇怪。
丢了太阳的王俊凯每天追番做菜、运动写歌,看起来充实积极,但王源知道他不开心。
他正式搬进王俊凯公寓那晚,千玺跑来找他们撸串。串店里面有个小包房,王俊凯喝多了,揽住他俩的肩,口齿不清地说我们组合终于胜利会、会师了!
然后他开始唱歌,从爱出发到青春修炼手册,唱到信仰之名时就哭了。
那时王俊凯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,他的背部厚实宽阔,而王源仍是少年的样子,身材有些单薄。
王俊凯将脸埋进那个单薄,甚至有些硌的怀里,借着酒精的名义,呜呜咽咽哭了很久。
后来像是约好了般,谁也没提过那晚的事。王俊凯带着王源报道、逛校园,偶尔去千玺的舞社动动筋骨。以前王源怕极了跳舞,无时无刻不在记动作,生怕拖后腿。现在不出什么专辑,舞蹈也很少跳,他却反而有点想念。
日子越过越平淡,过到如今,他和王俊凯之间像是贴得太近,又像是隔了太远。
不似头几年的恋爱,如今左手握住右手,王俊凯更像是王源分裂出的另一种人格。
有时家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,却又没什么可拿来争吵的,最终都保持沉默,各做各的。第二天早上王俊凯费工夫给他煎一个心型的蛋,便就和好了。
王源觉得再这样下去,他俩连指纹都要长得一样了。
3.
“Comes a time when one's sweetsmile
Has its season for awhile
Then love's in love withme”
还没走进礼堂,王俊凯就听到里面飘出的音符,这歌王源循环了几天,谱子他都能默写出来了。
他还记得王源加入戏剧社后第一次没去陪自己打篮球。
那天王源踩过黄昏里的落叶,蹦蹦跳跳靠近篮球场。他笑着说今天我不打了哈,你们玩儿吧,我结束后等你回家。
王源说这话时表情生动又明亮,眼里闪着王俊凯看不懂的光。
他曾经试过去理解那道光。
他坐在家里的沙发上,王源窝在他怀里,捏着一摞纸给他讲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。
“最出名的大概就是第十八首了,”他指了指第一页的左下角,“Shall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’s day?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.我该将你比作夏日吗?你比夏日更温柔可爱。后面大概就是在说,夏日终有时,而你的美却永远长存。”
“可是啊,我其实最喜欢另一首!”他熟练地翻了几页,“第一百三十首,My mistress’eyes are nothing like the sun; Coral is far more red than her lips’ red;我爱人的眼睛完全不似太阳,双唇也不如珊瑚红艳。她的肌肤不胜雪,更没有金丝做发。她的脸颊不能像玫瑰般绽放,也没有迷人的体香。。。”他看着王俊凯,眼中散出光彩,“这诗的每一句都在形容恋人的平庸丑陋,但你有没有觉得,里面的情感比上一首深了许多?”
“虽然都是表演,但舞台剧太过了,台词也浮夸,更别说是你搞的这个莎士比亚。。。选修里有一门是表演课,你可以下学期报那个,老师是。。。”
王俊凯没来得及说完,王源就抱着十四行诗走了。
王俊凯并不愤怒,只是恐慌。他伴随着王源成长,看他一厘米一厘米长高。然而还是看得不够密切,上一秒还是热衷于和自己比个头的孩子,突然就大了,将自己甩在身后,以自己所没有的能力去感受这个世界。
他恐慌王源眼里的光亮常驻,而自己在他心中却逐渐失去色彩和吸引力。
头一次,他开始质疑自己还能不能将王源护在身后。
头一次,他开始怀疑那个不够成熟的人会是自己。
刚才在体育馆经纪人打来电话,说王俊凯写的歌被业内一个资深乐评认可了。公司决定出新专辑,全用他写的歌,借此机会转型,重新推一次。李飞要卖公司,新老板在娱乐圈混了多年,从策划宣传到公关服装师全打算换。
等的这一刻,终于来了。
王俊凯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时,激动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他快步往礼堂走,傍晚的太阳那么毒,晒得闷气。可靠近礼堂时他却有些胆怯。
他怕王源听了这消息,眼中的光反而暗了。
推开门,顺着阶梯往下走,他看到王源正在台上和一个女生对戏。
“要是我这俗手上的尘污
亵渎了你的神圣的庙宇,
这两片嘴唇,含羞的信徒,
愿意用一吻乞求你宥恕。”
他念台词时朝着女生,步步向前,然后伸出一只手。
那女生将手贴在王源的掌上,
“信徒,莫把你的手儿侮辱,
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;
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,
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。”
王源又上前一步,
“生下了嘴唇有什么用处?”
女生红了脸,胸口起伏得明显,
“信徒的嘴唇要祷告神明。”
他们贴着手掌,鞋尖触碰鞋尖,王源向前微倾,
“那么我要祷求你的允许,
让手的工作交给了嘴唇。”
女生闭上眼,仰起头,
“你的祷告已蒙神明允准。”
王俊凯站在台下的黑暗里,看王源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,深情又温柔。
他看着王源在台上散出微光,晦涩的台词突然不再浮夸, 古老的情感也显得真诚。
他意识到王源的确是长大了。昔日里的可爱变成夺目,他站在舞台上,英俊优雅,干净美好。
王俊凯从没像这一刻,如此强烈的想靠近他,欣赏他,然后占有他。
王源的目光驻足在女生的唇瓣,朝着那抹红低下头,念台词的声音都变了轻,
“神明,请容我把殊恩受领。”
“王源!”
王俊凯站在台下大喊出声,截住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假面舞会里的旷世一吻。
4.
“Some may think only to marry
Others will tease andtarry
Mine is the very bestparry
Cupid he rules us all”
王源听到喊声向台下看去,他的傻大个丝毫没有打断了别人排练的觉悟,在整首曲子最浪漫的一段里走上台,然后才注意到旁人的目光,尴尬的红了脸。
他朝自己走过来,傻愣愣又帅气逼人,他说王源,我有事儿跟你说。
王源向社团道了歉,在周围人复杂的目光下打算将他带到后台。
刚走到帷幕后面,王俊凯就揽住他的肩膀,用力吻上去。
王源想推开,支支吾吾朝帷幕那边使眼色,提醒他红丝绒外面坐满了人。
王俊凯被推开后黑着脸对王源说,
“去他娘的莎士比亚。”
然后用虎牙去咬他的唇舌。
疯了,这人疯了。
王源被吻得无暇呼吸,脑海里隐约记得自己还没将罗密欧的台词念完。
他又想起小时候和王俊凯演一场戏,罗密欧与梁山伯。
自己当时演了罗密欧还是梁山伯呢?
记不清了。时间过得这么快,让他险些忘了这种和王俊凯互相拥有的滋味。
原来尽管温度相同,血肉相融,依旧是王俊凯的左手在牵自己的右手。
王俊凯那天说了许多话,最后他说,“来的路上我在想,告诉你公司的事你会有什么反应。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我还把十年之约当做梦想,是不是你更享受现在的生活,是不是我们都长大了,不能继续活在五年前的世界里。
我想你听到消息后会不会露出失落的表情,会不会不愿再签五年的合约,会不会告诉我你做够了明星,会不会跟我说抱歉,不能继续陪你走了。我在想如果出现了这样的情况,我该怎么做。”
他语速很快,眉头微微皱起,像在读一份死亡证明。
然后他用严肃得不像话的表情说,即使真到了那一步,怎么办,我还是喜欢你。
王源突然理解了王俊凯对莎士比亚的厌恶。
毕竟十四行诗太累赘,旷世的剧本也冗杂。
这世界多简单——
我喜欢你。
我很喜欢你。
和我在一起。
怎么办,我还是喜欢你。
四行情诗,就凑够了许多许多年里牵手的动机,亲吻的理由。
5.
可能是排练结束,音乐停了。王源的话就格外清晰,他顶着被吻红了的脸,笑着说,
快快快给千总打电话,趁录歌前多撸几次辣串。
眼里闪着光。
王俊凯看着他开心就蹦蹦蹦,身形依旧单薄,少年摸样。
细瘦的脚踝露出袜子边角,一只灰色,一只深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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